编者按：随着收入水平提高和出国便利化，越来越多的人基于不同诉求远赴海外就医。他们有的希望能缔造生命，有的则希望挽救生命。本篇报道分别从海外医疗市场、整形美容、医疗器械三个维度，深度剖析海外医疗的现状和难题。提示那些走出国门的人，藏在海外医疗背后的制度差异和监管盲区不容忽视，在技术创新与风险防护之间的平衡，依然微妙而紧张。
冬天的曼谷依然如盛夏般炎热难耐，张云跪在一座四面佛前，膝盖与地面连接处传来丝丝凉意，直达心底。这已经是她备孕的第四年，在经历了中药调理、国内试管失败、年龄偏大等一次次失望后，这次远赴泰国做试管婴儿手术如果再不能得偿所愿，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坚持下去。“十一”期间，有很多“张云”远赴海外就医，他们有的将此视为解决健康问题的更优解，有的则视为拯救疑难杂症最后的希望。
试管里的希望
2013年，张云(化名)得知自己患有多囊卵巢，难以受孕，起初虽难过，但还有试管婴儿(IVF)这条路可以走，谁知这一走就是四年。一次次失望堆积成绝望，“胚胎未能着床”、“胚胎血值过高”，医生的通知打碎了她的希望，万般无奈之下，张云选择了远赴泰国。
张云不是一个人，去泰国做IVF仿佛已经成为国内失败后的默认选项。国内某大型中介机构工作人员告诉北京商报记者，目前泰国辅助生殖医疗项目采用的是第三代IVF技术，而国内医院还停留在一代和二代。“泰国的技术比国内先进，很多在国内失败的家庭都会走这条路。”该工作人员说。
第三代试管婴儿技术与一、二代的区别在于，胚胎植入前医生会通过一系列遗传学方面的筛查与检查，筛选出健康胚胎植入子宫，防止遗传病传递。除张云外，位于芭提雅的帕亚泰第二医院还有另外一种接受IVF的客户。她们的年龄、身体状况也许都不会成为生育的限制，她们想要的是选择孩子的性别，而对孩子性别进行选择只有第三代试管婴儿技术才能做到。
据了解，国内做IVF的价格从3万-6万元不等。第一次在国内做IVF时，张云选择了当地的一家三甲医院，从检查到第一次取卵就花费了3个月，更不用提繁琐的手续与挂号排队的等待。在经过了多方咨询与“找关系”之后，终于预约到了专家号。似乎一切都该顺利了，可是两次促排，四次胚胎移植失败，这一关，她终是没能过去。
泰国因技术成熟、价格较低成为IVF海外项目的首选国家。据上述工作人员介绍，泰国拥有IVF全球排名第二的庞大成功案例，综合成功率达到60%，而国内只有约30%。美国的成功率虽高达80%，但费用高出一倍。而美国作为少数代孕合法的国家，如果没有代孕和国籍需求，少有人会选择。
自2012年起，国内赴海外做IVF的产业链开始成型，其后规模迅速拓展。北京某中介机构工作人员向北京商报记者透露，目前每月通过其机构到海外做试管婴儿大约有1600例，其中超过一半为赴泰国做试管婴儿，另一半以美国、日本为主。此外，市面上还出现了加拿大、马来西亚、俄罗斯等多个国家的海外试管婴儿项目，共同点都是具备第三代试管婴儿技术的国家。
新富人群的健康地图
2017年底，张云成功生下了一对龙凤胎。尽管是工薪家庭，但张云依然觉得，做试管婴儿17.8万元的花费与两个孩子相比，根本不算什么。
和张云求子不同，罗园园(化名)远赴海外是为救命。四年前看到PET-CT结果显示的淋巴瘤时，老公安慰罗园园：“瘤和癌症不是一回事，瘤是良性的!”殊不知，淋巴瘤不只是癌症，更是一种极难根治、极易复发的癌症。听说美国癌症治愈率平均66%、中国只有30%之后，两次复发的罗园园卖掉了无锡的一套房子，踏上了赴美抗癌的旅程。
对中国部分中高收入群体而言，海外就医正成为他们生活的一部分。据统计，2017年中国到海外就医的人数已突破60万人次，其中80%是癌症患者。市场预测，未来十年中国海外医疗市场潜力有可能超过数百亿美元。
除了IVF，心血管疾病手术、癌症治疗、体检等多项医疗项目都因技术差距、患者需求、制度限制等因素衍生出了相匹配的海外市场。国内某大型海外就医的中介机构创始人曾表示，目前海外市场可分为两大类：一类是专注于癌症、心脏病等重症疾病;一类则是体检、美容、生子等。
在国内患病率最高的心血管疾病中，被誉为“不用开胸”的胸外科手术TAVR(针对主动脉瓣狭窄治疗的主动脉瓣置换术)也备受海外医疗市场青睐。目前全国只有1200余名患者接受过此种疗法，然而在国外已经做了35万例手术。许多患者不远万里飞到美国接受TAVR手术。盛诺一家宣传材料显示，手术后只需住院5天，术后10-14天即可乘坐飞机返回国内。
在克罗地亚小镇扎博克，每年有成千上万名欧洲和中东的患者来到这里，接受髋关节或膝关节置换手术，有些是因为国内缺乏医疗资源，有些则是因为私立诊所价格太高。克罗地亚不过是全球医疗旅游业的热点之一。
从西班牙的试管婴儿，到阿联酋的心脏治疗;从韩国的医学美容，到土耳其的毛发移植;从泰国的变性手术，到匈牙利的假牙，很多国家都看到了海外患者的医疗需求，并积极开拓这一市场。韩国、马来西亚和迪拜等开始斥巨资建立专业医疗中心。据行业联合市场调研机构估算，2016年全球医疗旅游市场价值为611.72亿美元，到2023年预计将达到1653.45亿美元。
缺失的安全阀
坐加长林肯，住五星酒店，享受“皇家服务”，一次“迪拜皇家体检之旅”，背后却是一场处心积虑的骗局。今年9月，江苏南京六合警方参与破获了一起游客海外医疗受骗的诈骗案，全国受骗人数达上千人，涉案金额高达6.5亿元。据警方调查，陪同旅游的人员编造了几种治疗方案，价格分别为19.8万元、29.8万元和39.8万元。
“海外医疗，价格透明，安全保障”，“去美国看病，认准某某机构，获官方认证”。如今，海外医疗带动了医疗旅游中介、海外就医咨询机构的蓬勃发展。在网上可以轻易搜索出上千家海外医疗中介，其中也不乏形式各异的黑中介。目前国内有超过1000家的中介服务机构，服务项目大多相同，包括翻译病历、筛选医院和医生、医疗陪同等，但定价和质量却千差万别。
海外医疗依然处于粗放式增长期，患者前往海外医院求诊，会因身份和医疗制度不同而无法享受与本土患者一样的诊后服务。易观国际的调查显示，在众多出国患者的担忧中，归国后病情追踪占比最高，达到72%。因为接受治疗后的风险只能由患者自行承担。一旦出现并发症等不良情况，患者很难从国外治疗点得到有效帮助。
2015年，据报道，从事演艺工作的刘女士在中介推荐下，购买了22万元的医疗旅游套餐，赴瑞士一边打羊胎素一边旅游，回国半年后却患上了子宫肌瘤。医生称是体内雌激素增高导致，可能与之前注射过羊胎素有关。
瑞士羊胎素主打的概念是“海拔4000米的阿尔卑斯山脉上圈养5代以内近亲繁殖的阿尔卑斯黑山羊，提取母羊子宫内6个月大的羊羔肝脏细胞用以制作抗衰老针剂的初级制剂”。
瑞士联邦卫生部和药物监管局发布过联合公报，受中国、俄罗斯和中东旅客青睐的瑞士医院及私人诊所长期推出的活细胞疗法(羊胎素)使用的产品未经许可，并构成严重健康风险。瑞士药监局还警告说，羊胎素疗法很可能会引起过敏、注射处脓肿、血液感染甚至是动物病原体传染等健康风险。
医疗保险也是这一领域的空白。在中介的定价中，无论是成功率保险还是安全险，均未包括在内。另一位海外医疗中介机构的工作人员告诉北京商报记者，由于签证一般是旅游签证，只能自己购买旅游险。而成功率的保险显得有些鸡肋，身体状况因人而异，大部分保险公司都不愿意承担。
鱼龙混杂主要是缺乏统一的规范。泰国已有70多家医疗机构获得了国际JCI(国际医疗卫生机构认证联合委员会)认证。而在中国，医疗机构国际认证滞后，仍需更加完善的监管。但医药企业管理协会副会长牛正乾告诉北京商报记者，现在这一领域的监管还比较空白，因为医疗行业的规范一般要遵循医疗行为发生地的规定。
病还会好吗?没有人知道。罗园园还是裹上了厚厚的羽绒服，捏着20万美元的银行卡，登上了飞往波士顿的飞机。
